信标塔座落在一片不起眼的街区角落里。这片街区邻近新布拉夫，住满了在新布拉夫供职的文员。常日里街上既有兜售小吃报纸的商贩，也有载着有钱人的马车，熙熙攘攘的行人缩在雨伞下，走在秋雨中。那座高塔原本是个缮写室的藏书塔，不过拉尔的手下搬空了书稿，在塔里安置下水晶栅格与米捷合金线圈。
今天可不是常日。接头地点距离信标塔只有一个街区。等拉尔抵达接头地点时，两条巨龙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了。尼米捷的每一波攻击都闪耀着刺眼的光芒，闭着眼也刺眼。他的攻势掀起大蓬大蓬的烟尘，连地平线都被遮蔽住了，只有从烟尘中透出的光芒昭示着双龙的恶斗。
城中人都有些癫狂。大多数平常市民一头钻进了地窖，浑然不觉城中动乱究竟意味着什么。余下的市民聚群涌上街头，质问各公会，看谁像是敌人就跟谁打起来。街道上随处可见持械混战和趁火打劫的人，平时本应出动维持秩序的俄佐立部队却不见踪影。
波洛斯教团的部队尽力平息动乱，可他们的人手也非常吃紧。古鲁部族更是火上浇油，从瓦砾区蜂拥而出，袭击波洛斯驻地，溜进城区大肆闹事。其他公会也在动乱中加强了防御，于是城区中到处都是各公会的武装力量。大家都看着两条巨龙在城市上空拼死相斗，猜测着究竟谁会更胜一筹。
要是他们知道尼米捷以命相搏只为调虎离山……不知会作何感想？强大无匹的尼米捷，奋不顾身地迎战外敌波拉斯，仅仅是为拉尔拖延时间，让他有机会登上信标塔，在一台复杂得无法想象的装置上按下几个按钮。换我我也不信。
但是多温班恩明白——要么就是接到了明确指示。拉尔站在一条小巷里，一边是一家糕点铺，另一边是一家裁缝店。他从拐角边探出头瞄了一眼，拧起了眉头。本该在城中维持秩序的俄佐立部队竟然扎堆守在信标塔周围。信标塔周边的街道上到处是临时设下的路障，上百队逮捕人把守着各个路口，轻骑兵穿梭其间，铺天盖地的振翼机从头顶嗡嗡飞过。
这可不好办。
天边闪过一道雷光，沉闷的隆隆雷声随之到来。拉尔抬头看了看天空中低悬的乌云，虽然沉甸甸地挂在天边，却还没有要下雨的意思。拉尔回头看了看身后空荡荡的小巷，然后阴沉地转头继续打量着俄佐立的驻防。
“嘿。”
卡娅突然在身后出声。拉尔竭力克制住自己：“悄悄溜到别人背后就算在太平日子里也不好，这时候还来小心被电。”
“不好意思，旧习难改。我接到了你的消息。”
“那就好，”拉尔直起腰，转过身来。卡娅穿着他们最初见面时的那套便于作战的服装，不戴一点欧佐夫的华饰，朴素的匕首挂在腰间。“你来看一眼。”
卡娅探头瞄了一眼，低低吹声口哨。“这么多人。说起来，塔里到底有什么？”
“我们仅存的希望，”拉尔说着，看了一眼巨龙恶斗处的滚滚浓烟。“有什么点子吗？”
“可以偷出来吗？”卡娅问，“我应该可以从后头的楼房里溜进去。”
“可惜我必须要亲自进塔，”拉尔回答，“而且塔里肯定也有看守。”
“那就麻烦了。”
“欧佐夫能派出援手吗？”拉尔问。
卡娅抬手指了指天上，说：“我把能立马调动的人手全都带来了。”
拉尔看向头上。小巷两侧的屋檐上挤满了丑陋畸形的石像鬼。
“无声无息，唯命是从。要是还想调动其他部队就要跟高层磨嘴皮子，我觉得来不及了。托米克跟我说他会尽力争取。”
拉尔心头一紧，不过他冷酷地将之埋在心底。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如果它们能大闹一番制造混乱，我们也许有机会冲到前门，不过——”
“我的好哥们！”
赫卡拉疾步跑来，扑到拉尔怀里，紧紧地抱着他。拉尔不太喜欢被抱着的感觉，把手按在赫卡拉额头上费力地掰开她。赫卡拉又乐呵呵地转身扑向卡娅，卡娅就包容得多了，让赫卡拉缠在她身上。
“看样子你也接到我的消息了，”拉尔说。
“对啊，”赫卡拉松开卡娅，转向拉尔，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你的消息送到时我在侍奉火烈大王陛下，然后他让我来搭把手。于是我就来喽！”
赫卡拉一贯黏着拉尔，赶也赶不走，最近几天却蹊跷地消失了。拉尔一直都不愿意去担心她。被她缠上的人才要担心。不过再次见到赫卡拉，拉尔还是放心多了。
“听说咱要打砸烧，”赫卡拉问，“就那边那群铁头盔？”
“算是吧，”拉尔回答，“我们要想办法进塔。你有什么点子吗？”
“我就是点子王！”赫卡拉说，“有个点子我跟你讲过吗？穿裤子的鸭子，可好笑了！”
“跟攻塔相关的点子，”拉尔与卡娅对视一眼，说。卡娅忍俊不禁。
“象官啊，就是那些长着大耳朵，好大好大的，灰皮，叫什么来着？象族？”
拉尔咬牙切齿地看着赫卡拉。卡娅轻声轻气地说：“赫卡拉，你有什么办法摸过守卫吗？”
“噢！那事儿啊。等一下，”赫卡拉窝起手放在耳边，侧耳倾听。拉尔在寂静中捕捉到一丝不和谐的音乐。“我带来了一帮朋友。”
最初还只是呼哧呼哧的气声，好似手风琴。
声音越来越大。原来的确有人在弹手风琴，可是并不熟练。手风琴声逐渐响亮，听起来不仅琴手技艺不精，手风琴也像是受了致命伤，断断续续地尖声哼唧。铜管小号合奏接踵而至，可小号手都各吹各的，谁也合不上谁。鼓手也全都坚持自己的鼓点，毫不相让。
简而言之，这就是一团噪音，而且是刻意为之的噪音，毫不协调的大把杂音汇聚成一支让人提心吊胆的诡异小曲，时而激昂，时而沉郁，总是在成调的边缘试探着，又总是重归互不相容的杂乱碎片，却正因此而扣人心弦。
一名还不到一米二的矮小男子从路口走出来。他身穿古怪金衣，鼓足了劲耍着杂技，身前飞舞着各式小球、利刃飞斧，甚至还有擀面杖，双手上下翻飞，看得人眼花缭乱，一手接物一手高抛。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还能踩准混乱的节拍。他身后跟着两名站在大铁环里翻跟斗的女子，身上布满闪光片，好似两枚硬币一样摇摇晃晃地顺着街道一路滚下，一时头朝下，一时头朝上。再后头则是一排鼓手，六人并肩站立，还有三人站在他们肩上。
紧接着，一方巨大的舞台映入眼帘，几乎和街道一样宽，差不多有几辆马车那么长。食人魔、牛头怪和其他魁梧健硕的生物穿着红黑相间闪闪发亮的衣服，佩着金银饰物，分成左右两排扛着舞台走来。两只鬼怪在舞台上抱着手风琴雀跃——原来手风琴并没有受什么致命伤，而是加装了一根大管子，还有一套风箱，改装手艺也很业余。小号手穿着杂色服饰，沿着舞台边缘漫步，时不时调转方向，跟身后人撞个满怀，小号滑稽地戳在脸上。杂耍演员穿梭在混乱的舞台上，互相抛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物件，被小号手绊到就口吐芬芳。
舞台两边也站着许多拉铎斯戏子，有的蹦蹦跳跳翻着跟斗，有的挥舞着长长的绸缎，有的喷出长长的火舌。舞台后头还跟着一排鼓手，都是体型巨大的生物，挎着黄铜大鼓，打出低沉的砰砰鼓点，与舞台扛手沉重的脚步声融为一体，好似大军行进。
拉尔扯开嗓门才能盖过噪音：“这什么玩意儿？”
“潘詹卓大老爷的欢乐嘉年华！”赫卡拉兴奋得蹦蹦跳跳，“拉铎斯大王陛下命令他们来给我们搭把手。你觉得他们好不好玩？”
舞台从他们身边经过。“好不好我不知道，吵是真的吵。”
舞台上一名穿着惹火的女人柔弱无骨地扭曲身躯，用染色的烟圈喷出一个个飞吻。卡娅看着她，对赫卡拉说：“不好意思，他们是来干嘛的？拉铎斯的增援？一个马戏团？”
“拉铎斯的马戏团绝可不是单纯的马戏团而已，”拉尔说，“我们跟上。你的石像鬼能对付振翼机吗？”
卡娅点点头，朝房顶上的石像鬼喊了一声。片刻后，它们纷纷起飞，盘旋在信标塔周围。
“它们会等我们动手，”卡娅一边说，一边小跑着赶上拉尔，“不过我们是要干嘛？”
“集中注意，”拉尔说，“时刻准备冲刺。”
赫卡拉蹦蹦跳跳地跟在拉尔身边，欢快地拍着手，跟嘉年华的音乐完全不合拍。
排列在路障后的俄佐立士兵自然不可能忽视不断靠近的舞台和嘈杂的戏子。不过看他们的样子，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俄佐立的士兵上蹿下跳窃窃私语好一阵子，才有一位军官挥舞着双臂匆匆沿街跑来。
“诸位先生！根据关于应急响应与治安管理的第3842项决议，此处为参议院直辖区，诸位的……文娱游艺须预先于街道办事处登记在案，并且通知所有有关部门。我只能要求各位马上解散。”
“啧啧，我的天。”
拉尔之前根本没注意到舞台前端还坐着个人，这时那人缓缓伸展开来。是真的伸展——拉尔还没见过这么细长的人。他比拉尔还高好几个头，却瘦得皮包骨，一套庄重的礼服松松散散地披在身上，就像是挂在晾衣绳上似的，再加上一顶小礼帽，盖在他鼓鼓的大脑门上，滑稽至极。他脸上涂得雪白，双唇和眼影都用妖冶的血红勾线。
“这位就是潘詹卓大老爷，”赫卡拉说。
潘詹卓大老爷抬脚踏下舞台，一名翻筋斗的拉铎斯立刻弓腰用后背当他的台阶。潘詹卓站在地上也比俄佐立的军官高出许多。那名矮小的杂耍演员还在他身边卖力地耍着杂技，杂七杂八的小物件在他手上翻飞不止。
“可真是难办啊，”潘詹卓说，“也太伤小伙子们的心了。小伙子们，这可怎么办？”他大声问，“他们要我们解散回家！”
混乱的“音乐”戛然而止。鼓手停下了鼓槌，号手停下了小号，连手风琴手也在一声走调的琴声后停了下来。一片寂静。然而上百人高声齐呼。
“演出不能停！”
“啊呀，”随着音乐再度响起，潘詹卓慢悠悠地说，“你看。”
“什——什么？”那名俄佐立逮捕人眯起了眼，“你给我听好了——”
矮个子杂耍演员手中那串杂七杂八的小物件中飞出一颗拳头大的铁球，从高空落下，不偏不倚地砸在逮捕人脑袋上，止住了他的话头。他软绵绵地瘫倒在马路上。
“喔豁，”潘詹卓咧开嘴微笑着。
蹦蹦跳跳的赫卡拉用手肘推着拉尔说，“好戏要开场了！”
俄佐立军伍有人大喊一声“队长！”。一名穿着俄佐立制服的女人刚从掩体后走出来，马上就被一把砍肉刀砍中眼睛倒了下去。那个杂耍小矮子双手上下翻飞，杂七杂八的物件朝着俄佐立军伍飞去，有刀子，有边缘锋利得像剃刀的铁盘，有装满无数细小银镖在空中炸开的沙包，还有各种千奇古怪出人意料的武器。
走在前排的鼓手整齐划一地举起手中的鼓，砸向膝盖——原来鼓里还藏着长长的鞭刃。叠罗汉的鼓手一跃而下，挥舞着鞭刃，所过之处血肉横飞。他们身后的号手把小号扛在肩上，按动机关，装着精钢箭头的弩箭从小号里飞射而出。
“射击！”塔下不知谁高呼一声。“反击！”
弓弦噌噌作响，广场上顿时箭如雨下，落在迎面冲来的拉铎斯马戏团中，时不时有人中箭翻倒在地。一个张嘴喷火的拉铎斯中了一箭，立马炸成了一团硕大的火球。一名翻跟斗的女人在空中连翻几圈，中了一箭，反倒借力再加速，双臂大张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然后她又中了一箭，倒了下去。
“人人都只会喝倒彩，”潘詹卓大老爷闪躲着箭雨，喃喃自语。“给他们瞧瞧喝倒彩落个什么下场！”
拉铎斯的杂技团齐声大吼，朝前冲去，把舞台扔在了原地。俄佐立逮捕人从掩体后蜂拥而出，拔剑与拉铎斯杀成一片。
卡娅目瞪口呆的看着混乱的战场，然后扭头问赫卡拉：“你们的杂技团都是这样？”
“也不是全都这样啦，”赫卡拉沉思片刻，说，“有时候还会有老虎哦！”
“有老虎的不看也罢，”卡娅拔出双匕。天空中的石像鬼俯冲而下，与振翼机打得不可开交。“我们也上？”
塔下广场一片混战。有的拉铎斯指佩利刃，旋转跳跃，刀刀见血，有的杂耍般掷出稀奇古怪的武器，甚至还有打扮成小丑的食人魔在俄佐立军伍中横冲直撞，好似并不开心。一队俄佐立轻骑兵提着马刀冲锋陷阵。一名骑兵手起刀落斩下一颗首级，被斩首的拉铎斯倒在了地上，片刻之后竟然又爬了起来——原来是两只鬼怪叠罗汉穿一件衣服。
拉尔卡娅和赫卡拉穿梭在战场中，朝着信标塔前门冲去。俄佐立大敌当前，基本没空管他们仨。赫卡拉一路雀跃着，修长的利刃变戏法般出现在她手中，然后被她抛向俄佐立，专找眼睛喉咙和盔甲缝隙。卡娅握着双匕领头前冲，每当俄佐立逮捕人朝她扑来，她就在一蓬紫光中化为虚无，让逮捕人直接穿过去，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就反手一刀捅在后心。
振翼机的碎片从空中飞落，有破损的零件，也有粉碎的水晶。振翼机用钻头和电击奋起反击，时不时有石像鬼不敌，在空中解体，变成一蓬沙砾落下。拉尔抬头，并不是关注空中的厮杀，而是看向天边云雾中的亮光，在心中思量着两条巨龙的恶斗打到什么地步了。离得太远，除了还在打以外什么也看不到。我们还有时间。
一队训练有素的逮捕人镇守在信标塔门前，众多厚重的大盾环绕在一名身披长袍的法师周身。那名法师不停高声发号施令，然而在混战中没人听得清他在喊什么。他们看见拉尔一行人，急忙举盾挡住赫卡拉的飞刀。
“滚一边去，”拉尔抬起了手，不耐烦地说。电弧在他指间炸响。
“闲人免入，”那名法师举起手大喊。一圈圈整齐的白光在他周身亮起，“参议院有令！汝等不得入内！”
俄佐立符文旋转着光芒大作，为律法师的话语加持法力。拉尔挥手射出一道闪电，可律法师的守卫符咒纹丝不动。拉尔咬紧了牙关。
“我们可没空跟他纠缠，”拉尔说，“赫卡拉，能不能叫你的人——”
“交给我，”卡娅说，“你们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好嘞！”赫卡拉蹦蹦跳跳地甩出大把飞刀，朝前冲去。卡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紫光闪耀中沉入地下。
拉尔耸了耸肩，朝那名律法师再射出一道闪电。律法师手印变幻，强化着符咒。接连不断的闪电撞击在守卫符咒上，一点用也没有。律法师一脸得意，示意他的部下前压。
卡娅从地下冒了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只有拉尔注意到了她。卡娅横刀一划，律法师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倒在了血泊中。裂纹在守卫符咒上飞速蔓延，片刻后符咒就消散无形了。拉尔抬起双手，感受着电力从蓄电罐中奔流而出，在护手里凝聚一瞬，然后仿佛一条银蛇般缠上了面前的逮捕人小队。他们好似多米诺骨牌一般接连倒下，拉尔和赫卡拉轻巧地跳过满地尸体来到了塔前。
拉尔试探着拉了拉门把手，塔门咔嗒作响，但是拉不开。拉尔皱着眉回头看了看塔前广场。广场上的拉铎斯和俄佐立打得不可开交，不过混战也不可能持续太久——俄佐立的增援肯定在路上了。
拉尔抬起手。“退后。”
“等等，”卡娅走了过来，伸出手，一只手臂径直透过门板，在门后摸索片刻。门内的门闩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卡娅拉开门，说：“简单多了。”
“这好方便啊！”赫卡拉说，“哎，你说，要是你把头伸过去，然后有人开门，那——”
“我尽量不去想象会怎样，”卡娅踏入昏暗的信标塔，“这里头空荡荡的。”
“信标在塔顶，”拉尔说。
拉尔示意赫卡拉进塔，然后闩上了门。信标塔的确空荡荡的，只有一条宽阔的楼梯环绕外沿通往塔顶。信标塔在改造前内部结构复杂得多。用于支持每层楼木地板的石质支架还留在原处，不过伊捷的工程师已经把地板拆了方便吊车向塔顶运送部件。拉尔抬头向上望去，能看见信标装置的底部：互相咬合的齿轮，悬垂在半空中的米捷合金导线，还有噼啪作响的水晶蓄电池。
“我还以为这地方这么关键，肯定会有重兵驻守呢。”卡娅说。
“可能在塔顶守株待兔，”拉尔说，“小心行事。”
“要走上去啊？你不是说有吊车吗？”赫卡拉问拉尔。
“不如说是投石车，”拉尔回答她，“信标塔完工后应该就撤回尼米斯了。”
“啊，投石车也太炫了吧！“
拉尔一行人走上台阶，卡娅手持双匕走在前头。走过一个拐角，拉尔抬手示意停下，凝视着前方弧形的阶梯。
“有什么东西在动，”他紧盯着前头，“仔细看。”
拉尔掌中凝聚出一团嗞嗞作响的电光。他朝着电光轻轻吹出一口气。电光慢悠悠地漂向前方，缓缓扩散成一片微弱的电场，只能勉强吸起汗毛而已，他们面前的物体在电场的幽幽微光中逐渐现出原形——墙面，阶梯，一捆垂悬的线圈——
——还有十几只长着六条细腿的怪物。
那群怪物站了起来，卡娅绷紧了身子。这些怪物并不能隐形，不过迷彩做得非常专业，光滑如镜的表面随着背后的石墙变换色彩和光泽，完美地融入环境 。它们有着不对称的身体，身体下伸出高跷似的细腿，怪异地抽动着。
“这就是重兵，”拉尔对卡娅说。
赫卡拉问：“这什么东西？”
“组构械，”拉尔低声说。
赫卡拉歪头看着它们。“我以为这玩意儿都是好大好大一个的，还有好多齿轮那样的。这小东西还挺别致。”
“这是泰兹瑞的产品，”拉尔说。
“不管是什么，”卡娅说，“我们都要冲破它们的防线，”说着，她已经扎稳了马步，“闲话少说。”
打头的组构械扑了过来，细腿戳在石板上叮当作响，卡娅挥舞着匕首向它冲去。它抬起一条锋锐如针的腿捅向卡娅，可卡娅扭身从侧边透过它的长腿，直接对它身后的组构械出手了。她的匕首深深没入组构械身侧，闪耀着紫光划过精钢外壳，在内部大肆破坏。
赫卡拉露出了只有打砸伤人才会浮现的癫狂微笑，一对匕首变戏法般出现在她手中。两把飞刀被组构械坚硬的外壳挡住了，于是赫卡拉又变出两把，不过这次的匕首修长锐利，形似冰镐。她疾步跑向领头的组构械，一个滑铲，从它身下滑过，双匕上刺，捅入组构械下腹。
拉尔也有样学样。简单的电击只会被外壳弹开，所以他将电能凝集于护手中，在手心里产生出一团白热的电浆。一架组构械朝拉尔扑来，他闪身躲开，反手将电浆甩在它头上。组构械怪模怪样的脑袋炸成一蓬飞溅的铁水，身体踉踉跄跄地滚下楼梯，砸在楼梯脚，成了一堆废铁。
卡娅一马当先，双匕挥舞间又拆了一架组构械，赫卡拉则用尖刀把另一架捅成了筛子。赫卡拉的小刀一卷刃，她就变出新的小刀继续冲杀，易如反掌地躲闪着组构械的反击。拉尔赶来，一掌烤焦了那架组构械，然后跳过倒下的残骸，挡住了从背后偷袭赫卡拉的另一架。一架又一架组构械从楼梯上滚落，有的长腿已经六去其四。一阵混乱的打斗过后，通往楼顶路已经畅通无阻了。
“啥也比不上跟哥们痛快地并肩打架，是不？”赫卡拉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看向拉尔和卡娅。
“的确神清气爽，”卡娅微微一笑。
“肯定还有，”拉尔抬头看向上方，摇了摇头，“上头还有拦路的。”
“那我们就把它们也干掉！”赫卡拉说，“快走吧。”
弧形楼梯最后一段已经进入了信标的内部。拉尔一行人就走在一列列线圈、蓄电罐、导线和控制台间。看外表应该是没有遭到损坏——拉尔知道信标核心的防护万无一失，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心波拉斯的喽啰企图停机。看样子他们没动这个心思。那他们肯定另有所图。
阶梯走到尽头，拉尔一行人也来到了塔顶。信标内部结构聚集于顶楼中央，环绕着一块硕大的共振水晶，上方则是宽大的铜质穹顶。这块水晶就是信标塔的核心，运用的技术来自于早已废止的萤火虫计划，只不过反其道而行之，比原计划的规格也大了许多。施加一定电流，这块水晶就会变成多元宇宙中一支熊熊燃烧的烈炬。根据拉尔的理论，这块水晶对所有鹏洛客都清晰可见，他们可以循迹来到拉尼卡。
一排形似钢琴键的象牙键盘放置于水晶核心前方。安保锁。这就是信标塔的最后防线。只要拉尔输入他设置的密码——恍若百年前设置的——信标就会启动。启动后信标就无法关闭，它会持续运行直到能源耗尽。近在眼前了。
可惜，顶楼已经有人了。间隔整齐的钢柱支撑着纵横交错的导线、导管和复杂的传动齿轮组。有的元件穿过地板上的栅格与楼下的其他部件相接，还有的则通过墙面上的栅格通往外部，透过栅格可以窥见昏暗的苍穹。
在这片导线密林中，两名并肩站立的女人拦在了拉尔一行人与安保锁间。拉温妮不再披着兜帽大衣，穿上了一套锃亮的蓝金俄佐立盔甲，一手搭在剑上。而她身旁，瓦丝卡一袭黑衣，头发不住地扭动。她望着面前的三人，露出满口尖牙，轻蔑一笑。
“啧，还真是姗姗来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