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的话：
本章算是一个小小的过渡章。正如之前所说的，下一次与非瑞相关的主线就是神河和新卡佩纳了，因此期间的故事会予以较为简略地交代， 期间会涉及到许多时空，但对于每个时空的特色或许并不能如凯德海姆般面面俱到地展示出来——不过无需担心，总会有机会表现这些时空的迷人之处的。
在此特别感谢上期打赏的各位（排名不分先后）：@狂赞士 @489024 @842384
前文地址：【第一章】追寻怖兽 【第二章】渡行寰宇 【第三章】王子追凶记 【第四章】二度意外 【第五章】恶魔压境 【第六章】碧塔嘉之战（上） 【第七章】碧塔嘉之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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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开眼时，尼科看到的是与凯德海姆截然不同的风景。一轮烈日正挂高空，散发出炙烤的高温烧灼皮肤；头顶虽有几面宽大叶片遮挡，但也无法止住身体渐次勃发的燥热。与费特玛原野带有花熏香气的微风相异地，这里的风带有浓厚的咸味，每吸入一口都令它原本带有的温度更加焦热一分。远方传来翻涌的波涛声，浪花此起彼伏，在沙岸上拍打出阵阵酥响。
“好了，可以松开我的手了。”有些刚烈的女性声音说道，“我们到站了，看来没有人掉队。”
她的头脑有些眩晕，记忆有些模糊但依稀能够拼凑出几分钟前至今的印象。尼科记得她们在享用过凯德海姆的最后一顿早饭后准备离开。她记得自己牵着卡娅的手，在一条漫无边际的狭窄长廊中行走。这条长廊的两侧皆由光洁的玻璃镜面构成，头顶与足底皆为平滑的大理石。它绝非出自寻常工匠之手，尼科的认知中没有任何工艺可以打造如此纤长的整面镜子。她不时向镜中探去视线，看到的除去自己的镜像，还有现实中并不存在的、飘荡在自己身后的无数缕银白丝线。走廊仿佛没有尽头，直到她按照卡娅言语，努力在脑海中绘制出与她描述相近的风景，面前才兀自出现一面映衬着缥缈镜影的漩涡。有股强烈的魔力在吸引着她，却又如悖论中的乌龟那般始终同她保持距离。
她记得是卡娅要求自己集中精神去拥抱这团冲动的魔力，那道漩涡才徐缓靠近——而后，她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好似遁入水中；身体不断坠落，却最终撞上坚硬的地面。
“这太奇妙了！你管那个叫什么？黑暗虚空？我还以为那会是更加漆黑的领域。”
说话的是泰瓦。尼科与他认识的时间并不久，但很快就领悟到他性格中的直率与纯真。他正双膝跪在地上喘息，赤红的头发被汗水些微润*，却难掩面容上的盈盈笑意。泰瓦就像一个还没完全长大的少年，永远渴望期待着奇妙的冒险，毫无刻板印象中一名王子应当具备的那些特质。
“我看到植物在生长，扭结成藤蔓编织的深暗隧道，卷着无数石板为我铺开前路，而石板上镌刻的内容都是我最钟爱的那些传纪故事！霜与火之战，五指峡庇世录，还有我哥哥统一妖精族的赞美诗！为什么黑暗虚空会显示这些东西？”
这也正是尼科想问的问题——为什么黑暗虚空会为它展示那样一条镜面长廊，却为泰瓦呈现完全不同的风景。说到底，黑暗虚空中的物质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
“是纯粹的魔力，无比狂暴，但也是万物本源。”卡娅回答道，一面将自己已然不合时宜的毛领披肩脱下结系在腰间，“具体原理我也不清楚，但用一位朋友的话来解释，对于旅法师而言，黑暗虚空是一面镜子，可以看穿一个人的内心，展现组成你这个人的成分。你如何理解与看待这个世界，黑暗虚空甚至比你自己还要清楚。”
“听起来很邪乎，”泰瓦难得地摘下他的黄铜制护盔，他盖在头发下的额头已经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可以分享一下你看到的风景吗，卡娅，如果这不算是那种冒犯问题的话。”
“无穷无尽的沉静鬼魂，在无光之海中漫无目的地游荡。”卡娅平静地说道，“那是我的工作，也是我背负的债务。我正在还债的途中。”
正在这时，尼科注意到一只他前所未见的怪异生物从她们三人的身旁掠过：一只类似蜥蜴的动物，全身覆盖着颜色明亮到有些耀眼的蓝色与黄色羽毛；它以双足行走，两条修长的后肢后拖着一条向上翘起的覆羽细尾。这只生物并不高，以至于它怀中用双爪捧起的那枚蛋都被衬得极为巨大。类蜥生物从一团草蓬中忽然跳出，在经过三人时短暂地驻留片刻，用它浑圆的橘色眼瞳注视着他们一小会儿，便继续携带它的战利品进行逃亡。它发出一道尖细的鸣叫，小跑途中踢起一些树叶，最后消失在另一团绿植中。
“那么，各位，”卡娅笑道，向尼科与泰瓦扬起手臂，“欢迎来到依夏兰，欢迎来到恐龙、海盗和宝藏的时空。”
尼科花了一些时间矫正她新学到这些名词的发音，又用掉一些时间来理解这些名词所指代的对象。恐龙是依夏兰时空原生的某种生物，就像塞洛斯的盖美拉以及凯德海姆的女武神——它们互相不存在于彼此的时空。而海盗则是类似于劫掠者一类的群体，控制一艘自己的船，打劫其他船只以攫取财富，人生的大半都在海战与寻宝中度过。塞洛斯与凯德海姆都有从事类似行径的人，但还并没有繁荣到值得发明一个固有词汇来统括该群体的程度。
除此之外，卡娅也为两人简单讲述了有关这个时空的过去与如今。在依夏兰大陆上存在着两个古老的文明：其一为烈阳帝国，主要由人类组成、驯服与驱使恐龙作为工具的繁荣国度；其一为川流使，由数个人鱼小群落组成的同盟，蛰伏于丛林与河川间维护自然秩序的原始部族。两者曾有过和平时期，但帝国中日渐兴起的征服主义氛围令两个文明之间的摩擦愈发频繁，今朝人类骑乘恐龙踏平一片丛林，明日川流使们又重新夺回故土、在被蹂躏焚尽的废土重新催塑出新林。
这份动态平衡在十年前又再次被另外两股外来势力打乱——莽霸联盟，失去故土的自由水手们拼凑的松散组织，因贸易请求遭帝国断然拒绝而沦为海上霸道横行的蛮匪；以及追赶他们到来的、遥远的图瑞琮大陆上的吸血鬼殖民者“暮影军团”，在发现广阔的依夏兰后誓要将它化作自己又一个新的殖民地。
这两个群体的插入令依夏兰的局势更加错综复杂，不过好消息是就在前不久，四方势力都狂热渴求的失落秘宝被某位旅法师转移至另一个时空、并最终被彻底炸毁。暮影军团与烈阳帝国双方明显因它的遗失而安定许多，对外扩张的步伐也相应地有所减缓，而逐步将经济重心放在**国力上；川流使本就对那件神器的力量不感兴趣，但仍然诚心守护着原本供奉它的圣地；至于莽霸联盟，仍然有船可以劫掠，仍有其他珍宝有待发掘，对他们而言这样就足够了。
“不过，我们现在所处的这座离岛并没有会引起他们兴趣的值钱东西。”卡娅说着用手背刮去额顶因运动而冒出的细密汗珠，抬起手斧将横拦在路前的一簇针形硬叶劈断开路，“相对而言，这里是比较安全的地方，人迹罕至，鲜有天灾，也难怪那个家伙会把联络装置安放在这里。”
泰瓦猜测她口中的那人便是她早先提过许多次的所谓“雇主”。他不由得好奇起这位神秘买者的真实身份——足迹遍布各个时空，在隐秘而安全的角落留下可以在任何时机进行联络的手段，热衷于追踪那些可能会危害多重宇宙的危险分子。他要么是个心怀苍生的伟大圣人，要么就是希望把世界所有秘密都掌握在手心里的野心阴谋家。
“哈哈，那个自大混蛋只是很喜欢多管闲事罢了。他领导着一支由旅法师自发组建的联盟，专门负责应对可能会伤害一个或多个时空的危机。”驱鬼猎人无奈地耸了耸肩，又脱去一件衣服，仅留下一件背部为汗水稍微润*的单薄白色衬衫，“很不幸，我也被他们拉进伙了，不过好在大部分时间世界都很和平。”
尼科在心中暗自庆幸着塞洛斯的天神们手下没有这样一支跨时空追捕的队伍。他只想不受别人摆弄地度过平静的生活。
“喏，就在前面，我们到了。”
顺着卡娅手指的方向，尼科看到一处存在明显人工痕迹的场所。在树丛与沙滩接壤的过渡地带、险峭岗岩与青翠细竹之间，一棵绿心樟树傲然挺立。在接近它树冠的位置上，悬着一座以草蓬作迷彩伪装的简易木屋，自屋外平台垂下的绳梯是木屋与地面唯一的通路。泰瓦一眼就看出这间树屋的创造者显然是一位缺乏经验的新手——木板的切割手法相当粗糙，甚至同一面墙的长度都没能做到统一；有些绳结打得过于松散，幸甚它只在几处并不关键的位置被发现；不过在烈日当头的情况下，似乎也就仅有这座木屋能提供较为持久的荫蔽。
妖精王子于是上前一步伸手拉扯下那副绳梯。他无法确定绳梯使用的素材，保险起见，他建议每次仅由一人攀爬上去。
首先是卡娅，接着是尼科，三人中体重最大的泰瓦最后一个登上木屋。在他的肌肤彻底为屋棚所遮掩的一瞬间，一阵愉快的凉爽瞬间掠过他的脸颊。尽管空气仍然焦烤难耐，至少身上出汗的速度比起方才于丛林间漫步时下降许多。
树屋中并没有太多陈设。最显眼的物体被摆放在房间正中位置，被一张粗厚的帆布遮盖。它的左侧是一副用棕榈叶缝制的吊床，右面则是一扇开放式落地窗。一些诸如罗盘与望远镜的杂物被随意地留在地板上，另一个角落里的木箱则储存了一些晒干的水果。卡娅自然地拿起一块黄色的果干塞进嘴里，然后揭开藏匿秘密的那张帆布。
出现在三人面前的是一座造型精致的金属仪器。一枚透亮的浑圆水晶球被嵌在仪器顶端，两圈金属片凹作的环带交叉围绕着晶球以防止它因意外而向外侧坠落；仪器外壳环绕着数圈流线型的花纹浮雕，底座单看上去就制造得十分稳固，尤其同这间粗糙木屋相比起来。仪器整体与依夏兰一直以来给他们的印象格格不入，显然这是某名旅法师从依夏兰之外带到这里的别地特产。
卡娅迅速地咀嚼几口将果干咽进腹中，而后将手掌平展在水晶球的上空，口中开始低声念起一串咒语。随着几点萤火虫似的游曳光点融进剔透的球体，一阵强烈的蓝光溢满了整座房屋。卡娅于是将手收回，待水晶球上方的幽光缓缓融合成一副半透明的影像，准备联络另一头的神秘人。
——她刚想开口，却听得唐突传来一阵爆炸声响。
“呃，杰斯？你那边还好吗？可以听到我说话吗？”
卡娅问道，然而回复她的却是又一阵炮声，紧接着是一阵吵闹的、混杂了粗言鄙语的激昂战吼，最后才有一道裹着烟尘的模糊身影凑上前来回应。
“抱歉，卡娅，现在没时间。我们的船撞上了暮影军团，晚点‘无用之岛’见。”
然后影像便从另一侧被截断了。
“你这位雇主……他还好吗？”尼科不禁翘起眉头问道。那人刚刚提到的暮影军团不正是卡娅先前故事中由吸血鬼组成的无情军队么。尽管她的家乡并没有这种生物存在，但光从“吸食人血”与“军纪严明”的描述就足够体现这支军团无比冷酷的恐怖。泰瓦也不禁担忧起来——他有那么多安全据点，现在却正身陷危急之中？
“啊，放心好了，他会没事的。”卡娅摆出副轻松的表情，又从箱子里抓出一把果干分给泰瓦和尼科，而后一屁股坐在棕榈叶吊床上，“这位朋友现在刚好就在依夏兰。如果他在依夏兰的话，那么她也一定在这里。所以我们就在这座‘没用的小岛’上等他们开船过来就好啦。”
两人将信将疑地对视一眼，异常默契地将手中的零食塞进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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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科从睡床上坐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又踉跄着蹒跚离开船舱。她刻意将脚步放得很轻，以免靴跟落在木板上的响声把同室内熟睡的妖精王子惊醒。为访客临时腾出空间的船舱里仍然堆满诸如木桶与帆布的杂物，横七竖八地躺在狭窄的通道里。尼科借着窄小舷窗透出的月光绕开或跨越这些障碍物，才终于能够推开那扇被蒸腾海水熏出花渍的粗糙破门。
随后一缕清风拂面而来。那并非来自海面的咸风，而是自船只泊靠小岛的陆地向深洋倾去的清爽*气。尼科于是解开衣领，任由那股凉风灌入她的白衬衫。
她的故乡塞洛斯是一片被海洋包围的半岛，环绕半岛星罗棋布的是无数规模更小的岛屿，但尼科还从未有过在航船上歇夜的体验。尼科的大半人生都在迈勒提斯城中度过，虽也偶尔乘船渡往其他城市，但航程最远不过三四十海里，上午乘船出发，傍晚之前怎么样也能抵达。尼科有些后悔早先由于单纯的好奇与兴奋就贸然同意于船上就寝。床板有些硬，但勉强可以克服；她真正受不了的是随着海浪节奏起伏的船只本身。海波升落，如哼唱一支催眠曲的乳母哄促怀中婴儿安眠，却又在人入梦后时断时续地妄乱摇晃。尼科被弄得头晕目眩，若不是最后及时吹拂而来的风，她恐怕就要直接呕吐在船甲板上了。
“咳呃……我还没想到我会这么讨厌海洋。”
尼科低声嘟囔着，走下搭靠在沙滩上的船板。在双脚于细沙滩岸站定的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从酒醉中**，只可惜眼前景物依然残余重影，尼科遂向内陆再走出几步、走到海浪绝对不会拍打到的范围内，一下子躺平在地上。
这像是一场幻梦，但是腹中反胃的实感相当真确。短短四天内，尼科的世界观经历了几次三番的洗刷——比塞连之海更遥远的所在，有十个围绕宏伟世界树运转的世界，每一个世界都广阔堪比塞洛斯半岛，林野境域中居住着身材高大的妖精，洁白无瑕的女武神在雪原上空飞翔；然后整个世界一瞬间又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青空、碧浪、柔软细沙，恐龙横行，辽阔原野的寒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灼热阳光刺痛着皮肤。
她是和卡娅一样的旅法师，能够自由穿梭时空的特异者。尼科很快就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塞洛斯也好，凯德海姆也罢，还有这海天一色的依夏兰，它们都不过是庞大多重宇宙中的一片小小空间。仍然有更多世界等待探索，仍然有更多奇妙等待相逢。
据卡娅的介绍，这可能是旅法师生涯中最吸引人的一部分。但对于尼科，没有什么比自由的感觉更加迷人——
她再度睁开眼，点缀夜幕的漫天繁星映入她的眼帘。过去在塞洛斯，仰望星空是一种朝拜。星空中寄居着神明，以星点连成的图案与符文向凡人下达神谕；如今在依夏兰，不再有星座，亦不再有诸神，她可以毫无负担地凝望夜空而无需担心这份热切的注视会惹怒某位凶神。尼科已经很久、太久没有如此欣赏过星月夜的美景了。
——命运神的纺线再也不能追踪到她，只有尼科自己可以决定她自己的未来。
“怎么，船上睡得不舒服吗？”
脚步带来的轻微震动沿着**传至尼科耳畔，沙哑而略带威严的女性嗓音衔尾相随。她坐直身子，看着模糊的身影跳下船甲板向自己逐渐靠近。来者并非人类，而相貌更似盘蛇。她的皮肤呈现出某种阴郁的深绿色，一层薄而坚硬的鳞片覆盖于其上，但肌肤的绝大多数部分都为皮夹克与长裤所遮蔽；女人的五官狭窄精瘦，明亮的黄色眼瞳在黑夜中熠熠生光，仿佛一种危险的警告；而最引人注目之处在于取代她头发生长的硕大卷须，每一根都在按照自己的节奏缓慢游动，表现出形同蛇类的运动习性。
尼科认得这种生物，在塞洛斯人们称之为“蛇发妖”。而眼前这名蛇发妖则是她借宿船只好战者号的船长，卡娅叫她瓦丝卡。她也是一名旅法师。
“瓦丝卡船长，我有些晕船，”尼科说道，目光不经意地从她的面庞侧开，“所以下来透透气，我待会儿就回去。”
动作或许细微，但瓦丝卡仍然察觉到刻印在生物本能中的避险举措。只不过蛇发妖似乎早已习惯与之类似的目光躲闪，故而并未因此感到愤懑。她脑后的卷须不断***，手掌则搭靠在腰间的佩剑上。好消息是瓦丝卡似乎并没有拔出佩刀的意图，但坏消息是一名蛇发妖若想杀人根本不需要刀剑。
“你见过蛇发妖，”瓦丝卡说道，语音中掺杂着一阵蛇类的嘶声，“别害怕，只要你表现得乖乖的，你就还可以留着你的小命——”
拖长音的后半句话尼科在心里自动帮她补全了：但如果敢有任何不友好的小动作，蛇发妖的瞪视会在她反应过来前就把她凝固成一尊石像。尼科于是摆出一副顺从的表情。她没有信心能在单挑中战胜一只蛇发妖，碎片结界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一切听您的，船长。”
希望这位船长不会以为自己是什么怯懦的逃兵。尼科心想道。毕竟这是自己第一天来到依夏兰。她在这座自然气息浓郁的小岛上没有见过任何其他人，若不是卡娅启动了联络，她们连面前这艘船都见不到。
“你是叫尼科？”她问道。
“尼科阿理斯，船长，为您效劳。”
尼科说这话的同时刚想站起——她忽然意识到面对一位船长这样交谈未免有些不合礼节——却被对方轻按着肩膀坐回原地。瓦丝卡在她身旁的沙地落座，尽管两人之间仍然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她并没有注视尼科，而是望向遥远的天际线。在远处天空，四叠薄云宛若一只扇动双翅的蝴蝶，随着海风飘摇振翅。
“听说你最近才燃起火花？感觉怎么样，就你目前的旅途而言。”
这是一个测试吗？尼科不自觉地正襟危坐起来，但她却也只能开诚相见。
“难得的体验，尽管它源自一个并不愉快的开端。”尼科说道，“我获得了珍贵的自由，过去的那些条条框框再也不能束缚我，我也不用再遵循着那些神明为我规划好的路线。不再是完美的不败冠军，我可以热爱我真正爱着的，成为任何我想成为的，做最真正的我，比如……一个镜面大师？熊骑手？或者简单一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热心好邻居，不过肯定不会是一名‘海盗’——希望我的发音没有错误——不然我现在也不会在这里调理不适。”
“那可惜了。做海盗可比你想象得有趣多了。”
卡娅曾告诉过尼科，一名旅法师通常并不会在某个时空驻留太久。他们总是心存所念，去往另一个时空为自己的所谓伟大志愿探索一番，然后再返回自己更愿长久留居的时空中的某个处所歇息片刻，等待再度启程。卡娅称这居所为“安全屋”，多数偏远而僻静，譬如这“无用之岛”上的那座树屋。旅法师无可避免地会与时空本土的居民**关系，但也往往都是些松散疏离的短暂合作，或者建立于金钱酬劳上的雇佣契约。显然，“一艘海盗船的船长”并非什么便于旅法师随意行使能力的身份，那么答案便呼之欲出——这艘船就是瓦丝卡的“安全屋”。她准定十分享受驰骋碧海的趣味。
“我会努力克服晕船然后尝试的，船长，”尼科露出一番苦笑，摊开双手又按揉自己的太阳穴驱散眩晕感，“但肯定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瓦丝卡忽地大笑起来，抬手猛拍两下尼科精瘦的肩膀：“哈，那你可得快点儿了，多重宇宙大到你一辈子都走不完。”
似乎这名蛇发妖并不难相处？尼科悄悄轻拍心口令自己平复下来。至少与她家乡那些芳瑞卡的眷属更加友善，前提是她不会触及这位船长的雷区。
“你和卡希尔小姐是朋友吗？”尼科问道，“是她带我和那名妖精王子来找的你们。她在岛屿深处启动了什么装置，过了半天你的船就靠岸了。”
瓦丝卡一秒前还相当爽朗的表情立刻阴沉下来。
“算了吧，我跟她称不上什么朋友，充其量算是同行。”瓦丝卡有些嫌恶地翻个白眼，脑后的卷须也稍微绷紧一些，“我们在拉尼卡有过一阵短暂的合作，并不愉快的合作，后来就没有了联系。她要找的是杰斯，不是我。”
拉尼卡。卡娅也曾提到过这个名字，在她的描述中，拉尼卡是一座庞大到无边无际的雄伟城市群，由十个不同的公会派别分工协作共同维持着这个时空表面的和平。那里原本才是她们打算去往的时空，而非这依夏兰；但由于过去发生在这个时空的战争，当地居民认识到旅法师这一群体的存在，并借由公会强化了对旅法师出入时空的监管。不仅进出的行为会受到严密监管，连其本人在时空中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严密的监控。想也知道那是相当麻烦的处境，也难怪卡娅说现在很多旅法师都不愿去往拉尼卡了。
而至于杰斯，尼科在登船时曾与他见过一面——披着蓝色斗篷的阴郁男子，散发着生人莫近的气息。卡娅提醒过她，那人是一名强大的心灵法师，但尼科当时在乎的就只有他的着装——在这种天气下还裹着斗篷，他就一点不热吗？
“杰斯会在各种地方留下通讯仪，这岛上那个就是，”瓦丝卡继续说道，但语气和表情相较刚才已缓和许多，“启动之后，无论他在哪个时空都能够感知到这个信号。只是你们运气好，我们刚好在依夏兰。希望你们没带来什么坏消息，拉尼卡的工作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可不想难得的假期被搅黄了。”
尼科不禁咽下一口唾液。卡娅没有告诉过她找人的原因。她也只能寄希望于卡娅不会惹恼瓦丝卡而导致她与泰瓦被连坐处理。毕竟听上去她和瓦丝卡的关系并不是很好。
“好了，聊天时间结束，”瓦丝卡站起身来，抬手掸去粘在衣服上的沙粒，“我去给你找点儿柠檬和姜片儿，下次再晕船吃两口就会好很多。在这儿坐好。”
在晕船的处理方式上倒是与塞洛斯有些微妙的重合处。在迈勒提斯，每户人家的院内几乎都有一棵柠檬树，尽管价格相对昂贵，却是水手们重要的随船物资。只可惜自己从塞洛斯逃得仓促，并没有带上什么家当。瓦丝卡或许并不能给她太多，但带在身上总有能派上用场的机会。
尼科这样想着，抬手施法召出几面碎片结界，细细地检查起镜中物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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柠檬与姜片着实有效。尼科在后半夜睡得安稳许多。除此之外，瓦丝卡交给她的一小瓶药液也颇为奇妙。它没有商品名，这是瓦丝卡船上一名水手自制的土方。盛装于玻璃小瓶中的绿色液体带有某种刺激却清香的气味，她能闻到一些薄荷与丁香的成分，但显然远不止于此。将这种液体抹在太阳穴时会带来一种奇妙的触感，似有众多小虫在不断啮咬，海风掠过时却又能带来一阵长久的清凉，令人上瘾，但也足以使晕眩的头脑保持清醒。唯一需要注意的就只有它的挥发性，若是在狭小室内使用这股味道就会异常明显。因此现在，尼科只将这只小瓶挂在胸前。她相信船长室内的这场谈话并不会持续太久。
“说实话，贝连，我只是来依夏兰赌赌运气，没承想你真在这里。重新喜欢上海岛了？”
卡娅打趣地说道，一面将双臂抱在胸前。她正站立在一张高度不及她腰胯的木桌前，与一名披着斗篷的男子隔桌相望。男人绘有花纹的蓝色斗篷软趴趴地耷在他的双肩，像是不久前才被海水打*一般；他的栗色头发也呈现出类似的状态，尽管已经晒干但仍然带着浸水过后独有的蓬乱感；然后尼科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体，贝连的身材相当苗条，看不出胸肌轮廓，手臂上也缺乏锻炼的痕迹。瓦丝卡就站在他身旁，两人的身高并没有相差太多，反而将贝连衬托得更瘦弱。
“当你有一名爱慕的女孩在身边时，”他说这话时视线有一瞬间倾向身旁的瓦丝卡，“做什么都会变得有趣起来。”
尼科默不作声，但还是不禁瞪大眼睛——他和这名蛇发妖是“那种”关系？他看向泰瓦，泰瓦也回以相同的震惊。显然多重宇宙有更多的奇妙等待发掘。
“看得出来，你们关系越来越好了。”卡娅摆出副听厌了的腻烦表情一耸肩膀，“那我就简单直白点说，不耽误你们过蜜月。你派给我的任务遇上麻烦了，那怪物的确在凯德海姆，但是它有手段摆脱追踪。我没法确定它现在究竟在哪里，可能还在那儿，也可能早就逃走去了别的地方。如果你真要找它，我建议你再多派点人手。”
然而贝连的表情却与卡娅预想将看到的大相径庭。男人微微侧歪头脑，修长的眉拧成一团结扣，嘴唇也绷紧在一起。
“我不明白，”贝连缓慢地吐出每个单词的音节，“你说什么‘任务’？”
“得了吧，杰斯，这是什么新型玩笑吗？”卡娅的语气急促起来，掺有一股恼火在其中，“上城区我的私密公寓，工整地放在桌上的匿名信，用你最爱的花体字书写，点名雇用我替你去追踪一只据说能穿越时空的怪兽。可别说一点都记不起来，你又在依夏兰失忆了吗？”
她说着打开腰包，伸手从中抓出一把圆形物体，一挥手臂将它们在长桌上排布作一行。六枚大小不一但均造型精致的货币在早晨阳光的斜射下熠熠生光，阳光在它们凹凸不平的花纹表面被反射出各向的光。杰斯拿起其中一枚眯起眼睛仔细观察起来，自正面到背面，像极古董市场鉴定旧物的收藏商。
“翡欧拉的工艺。帕兰诺官方铸币厂打造，印有女王玛切莎一世侧面像的纪念金币。很难搞的东西，价值不菲，”杰斯说着将这枚硬币放回原处，转而拿起另一枚鉴赏端详，“但你应该知道，我没有收集纪念币的癖好。而且，我若是写信，定会留下些标志性的印记。”
除了你还有谁会费心费力做这种虚浮工程——卡娅本想这么说，但话语在喉头及时刹住了车。
“算了，再信你一回。所以现在的情况是，一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收藏家——大概率也是一名旅法师——雇用我调查某只有时空行走能力的怪物。我在凯德海姆发现了它，样子就和信中描述的一样。那个混蛋通过吸收其他生物补充能量，会把残肢接在自己身上，很臭。噢，对了，它头上还有一面跟盾牌似的骨头。不知道我们的多重宇宙专家杰斯是否对这种生物有所耳闻。”
杰斯并没有立刻予以回复，而是稍微颔首无声地念出些许咒文。尼科看到他的眼睛逐渐染上一层靛蓝，幽幽微光自他的眼眶中流溢而出。这样的状态保持了足有一分多钟，光芒才从他的虹膜表层消散。他缓缓抬起头，又侧向身旁的瓦丝卡。瓦丝卡皱眉向他摇摇头，于是杰斯又重新看向卡娅。
“我没有听说过相貌与之类似的生物，在我曾造访过的时空中没有任何物种匹配你的描述。”杰斯说道，将双臂在胸前抱起，“除此之外，它还有什么其他特征吗？最好把你能想到的都详细地告诉我。”
卡娅的眼睛转过一圈。她原地踱步，逐字逐句地补充了更多她能回忆起的零散细节：金属摩擦声响的咆哮，能自由驱使它为自己增添的肢体，仿佛不知疼痛。与此同时尼科也开始在脑海中回想，在塞洛斯是否有符合这种特征的生物，不过答案大概率为否，即使有，它也不在迈勒提斯周边活动。
“还有一点，我在它的洞穴发现了某种特别的矿石。”卡娅拍拍脑袋，竭力回想着在那处深邃洞窟中的所有见闻，“呈现格栅网状，仿佛有生命一般地在生长。有点类似琥珀，但是被封在内部的是某种黑色的油质物。”
“你有拿到一块样品吗？”杰斯问道。
“这个嘛，没有。直觉告诉我这东西不该轻易触碰。那晶壳看起来一敲就碎，但里面的东西指定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斗篷男人轻轻叹出一口气。然而坐在角落里的尼科却缓缓站起，慢步走到长桌前。
“你说的那种矿石，是不是这个？”
尼科说着抬起手施展法术。苍白色的光芒自周围环境的以太脉网中剥出，飘摇着汇聚在尼科指尖。在他面前的长桌上，一片菱形镜面似的碎片横向平展开，在它伸展到足够的尺寸后，尼科抬手朝那面看上去相当脆弱的薄片落拳重砸。一声钝响，有某块物体从碎片中向下坠落；又一声钝响，那东西砸在长桌上，碰倒了几只木酒杯。
卡娅有些惊讶地瞪大双眼：“你是从哪里找到的？不对，你把它弄下来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
“这个是我跟随卡纳人部落的时候在一个洞里偶然发现的。有人用碎冰镐敲下来很多块，分给大家当作护身符，因为他觉得这东西发出的光颜色很像凯德海姆的神光。”尼科说道，一面将那枚充当储物空间的碎片收起驱散，“当然，砸这东西的时候油流了一地，但是好像也没有发生什么异常。不过放心，我把它擦干净了，用移物魔法抓着在水里洗了好几遍。”
“非常感谢你提供样品，阿理斯先生。”杰斯说着半蹲身子，从各种角度观察起这块造型独特的栅格矿石，“我知道有个地方大概率会记载这些东西，包括卡娅说的怪兽和这块矿石。有了样品就能更准确地检索。这个东西我可以留着吗？”
“当然可以，我不缺这一个收藏品。”
航船忽地颠簸一下，似乎是撞上一道大浪。杰斯险些失去平衡跌倒在地，是瓦丝卡把他稳稳拉住。看着兴致勃勃的杰斯，瓦丝卡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她抬手轻按在杰斯的左肩，脑后卷须相比刚才收紧了许多。
“杰斯，我们才刚回到这里。晚两天可以吗。”她说道。
杰斯看向她的双眼并露出一个微笑，那笑容带有的温暖与他一直以来的内敛气质与阴郁气息格格不入。然后他的目光投向挂在墙上的一个金属圆匣。杰斯伸手取下那枚做工精致的仪器，转开两侧的旋钮并向外拉伸，圈层的蓝色投影瞬间自其中绽放出来，光芒映得整个船长室内都镀上一层亮蓝。他手指拨弄着一个机械转盘，诸多球体影像便随着它转动起来，然后杰斯停下，开始摆弄起右手侧的另一枚转盘。最终，他令两个体积差距明显的球体彼此相对，它们中的空间开始浮现出行累的符文，最后有一串数字浮现而出。
“那就等短休结束。新生们就快开学了，我可以趁这个机会混进去。”
瓦丝卡的面容终于出现一丝宽慰。
“恶，好吧好吧，反正信息我已经传到了，剩下怎么办是你们的事情。”卡娅摆摆手，将桌上的那些金币一一拾起重新收回腰包，“不过说来也真奇怪，这匿名信里也没留个地址说在哪里碰面交付情报，让我下意识以为是我认识的人了。”
“你下一步打算做什么？”杰斯问道，“继续去找那只怪兽吗？”
卡娅自然否定了这项行程。她已经在那个睡一晚上都可能冻死人的时空里待了足足一个星期，现在的她只想回到拉尼卡上城区的公寓，好好地泡个热水澡，再在天鹅绒的软床上美美睡上一觉。依夏兰或许是个度假的好时空，但要论宜居还是不如平静年代的拉尼卡。
“对了，你们俩有什么计划吗？”卡娅的目光在尼科和坐在另一个角落里眺望窗外的泰瓦之间游走，“要是不嫌手续麻烦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拉尼卡，说不准你们可以在哪儿也置办个居所什么的。泰瓦先不说，尼科你应该会需要的吧。”
那是自然。尼科回复道。她再也不会回到塞洛斯了。如果拉尼卡果真有卡娅说得那般舒适，将那里选作安全屋的落址也未尝不可。尽管从个人喜好角度而言，能够眺望星空的郊外湖畔或许更对尼科的胃口。
“我可以时常回到凯德海姆，在斯肯法有我自己的一间屋子。”泰瓦终于找到机会插话，他从座位上弹跳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先在这里探索一阵。这里的海看上去与凯德海姆的大不相同，我也想体验一下你们说的那个‘海盗’生涯。我在你们的船上看到了没见过的武器，那个漆黑的圆筒，我很想试试那个。”
他的目光与瓦丝卡的直接对上，这在尼科看来是相当勇敢的一件事，当然或许也是由于泰瓦并不认识蛇发妖这个种族。瓦丝卡则回他以一个骄傲的微笑，连发须都向上微微立起。
“那你可来对地方了，小伙子，”瓦丝卡爽朗笑道，“我的好战者号绝对不会辜负你的期待。”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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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牌偷跑时间！】
写完以后惊觉没有什么适合做牌的剧情，那就浅浅Do一张卡娅与杰斯进行联络使用的宝珠吧。这张牌最开始的设想是通过提前支付费用联络生物牌或鹏洛客牌，令其能够以较低的费用进战场支援，后来发现这样写效果太麻烦索性省略成喊话牌名了。另外在最后我也给宝珠增加了一个可以选择性回牌库的手段，大概象征一下随着战斗进程远离和再度接近可以求援的仪器……？另外这个新的异画框也很好看，感谢国内制作者。
